脱离传销后，曾一度有些“不适应”  传销组织隔离出局者给营救带来难度

来宾汽车站，不少大学生就是从这里走上传销道路。

南宁金湖广场，这里曾经遍布传销者。 晨报特派记者 姜鹏 本版现场图片

晨报特派记者 姜鹏 广西南宁、来宾报道

曾经的传销生活

人盯人的群居，半年没法洗澡

    3月15日，被李强解救的张兰回到了武汉，长时间的传销生活已经让她面容憔悴、体形消瘦。传销组织显得极其神秘，众多成员长期蜗居在民房内，吃着每天一元钱标准的伙食“行标”，几乎每天都是空着肚子。对于好友的接济，张兰唯一的请求是“租一间有淋浴间的房子”，由于传销组织采用“人盯人”的群居模式，张兰半年来都未曾洗过澡。

    6日上午，人潮汹涌的南宁火车站广场。“推荐人”形影不离，王静一脸茫然，既盼望张兰出现又惴惴不安。“小姐，你的报纸掉了。”说话的女孩递了一个眼色，王静捡起报纸，夹着一张纸条“下一站下车”。

    在传销组织“上线”的注视下，王静登上了南宁前往河北的火车，两个小时后在柳州见到了前来解救的女大学生张兰。今年3月，武汉某大学博士李强成功潜入传销组织解救出女大学生张兰（详见本报3月27日报道），幡然醒悟的张兰决定接力解救仍在传销噩梦中的大学生。

    尽管传销组织尽力将传销者与出局者隔离，但张兰利用对组织运行模式和手段的了解，在专业反传销人员的陪同下前往广西揭露传销谎言，解救大学生。

    张兰的出局引发了其所在传销小分队的连锁反应，除了大学生文华和王静已被劝回外，其余几名大学生对传销也失去了信心。

[解救之后]

已不适应现实生活

    李强说，张兰曾一度抗拒现实生活，甚至流露出传销组织“有爱心、有激情”的念头，“可见传销不仅折磨一个人的身体，而且禁锢人的心灵。”

    所幸，网络、电视、报刊和书籍这些传销组织内的“违禁品”帮助张兰思考和观察，“原来有很多人和我一样上当受骗。”张兰说，自己在网上读到一个大学生误入传销组织后行骗犯罪的故事，发现这位大学生的经历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后怕得“喘不过气来”。

    张兰说，自己所在的传销小分队属于内蒙古分支，一共7个人，都是大学生，还有1人是硕士。对于这些尚在坚持“连锁销售成就财富梦想”的同伴们，清醒过来的张兰急切地想告诉他们真相，可是发现彼此却隔着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在行业里面待过，张兰清楚，一旦队伍里面有人出局，大经理便会立即组织其他成员连夜搬家，而且所有低级别的成员均会更换手机号码。张兰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同伴们打电话，手机里果然传来“您拨打的号码不存在”的语音。

再回头去劝说同伴

    张兰并未放弃，尽管行业内部禁止同伴之间留下联系方式，但私下里张兰和同伴也互相交流过。和以往传销组织限制人身自由违法犯罪的形式不同，如今的传销组织改为私下监视成员的一举一动，成员是可以通过手机上网。

    一天，张兰在网上遇到了同伴文华，让张兰感觉惊讶的是，文华并不知道张兰已经自动出局了，而是听“上线”介绍说张兰“已经成功升级，换到‘河东’去住了”。在行业内，“河东”是一个行业术语，到“河东”意味着更体面、更富裕。

    见到这样的情景，张兰愈发明晰的发现“传销组织就是一个大骗局，时时刻刻都在骗人”。张兰告诉文华：我发现行业有问题，退出了。

    通过网络，张兰又遇到了其他同伴，同伴果然不清楚她出局的事情，而当张兰告诉他们行业有问题离开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是沉默，甚至有人警告她说：你不许再消极别人啊！

    张兰说，听到这句话，越发为同伴担忧。几天后，张兰接到一条文华发来的短信息：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张兰隐约感觉到，文华觉醒了，有希望解救她。

[接力解救]

从极力反抗到相信传销

    张兰介绍说，文华和自己年龄相仿，去年参加完硕士考试后被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校友拉入了传销队伍，理由还是“来桂林旅游”，但当发现到了来宾后，就“极力反抗”。

    对于“连锁销售”，文华的第一反应是抗拒，对于推荐人、“上线”的劝话，文华表现得非常傲气，没等对方开口，文华便说：“我就是学市场营销专业，凭你这点本事，还想给我上课？”

    然而，来到来宾的第四天，文华开始接触到行业内的真正“苦行僧”的生活，中午饭菜少得可怜，往往是拳头大小的饭粒加上几片青菜叶子。此时，行业内的“扒饭”出现了，几个男孩子将原本不多的饭菜拨到文华的碗里，一会文华的饭碗堆成小山丘，文华讲述当时内心时说，饭菜原本少得可怜，组织里的成员将维持生命的饭菜无私地给你，“感觉到关心和爱护，认为他们才是真朋友。”

    一顿饭下来，文华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第二天组织早会，文华第一个冲上讲台发言。顺理成章的是，文华从家里骗了3800元入会，做起了“3800元换来380万”的梦想。

    万幸的是，张兰及时地帮助了文华。张华通过登陆文华的QQ空间，将一些反传销的知识和信息告诉文华，同时还有大量的打击传销组织的报道。张兰语重心长地说，我投入了7万元都回头上岸，你现在出局还来得及。

    就这样，文华在仍有一丝摇摆之中回到了武汉，顺利通过了研究生复试。与晨报记者见面时，文华戏谑说自己本有希望成为组织内学历最高的人，如今放弃了380万来读研究生。对于那段灰色的往事，文华说：“大学生单纯，容易被人利用。”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大学教师。

“上线”监控愈发严密

    就在文华出局几天后，张兰和文华又遇到了同伴王静，王静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随着张兰和文华的相继出局，另外其他5名大学生不时流露出对前景的担忧，对“连锁销售”产生了怀疑，“上线”则采取了更加严密的控制方式。

    听到这个消息，两人惊喜得跳了起来。随后几天，王静流露出自动出局的念头，但显得犹犹豫豫，几度反复，张兰有些坐立不安，打算前往来宾解救王静。

    看到本报报道后，一家反传销民间组织负责人找到了晨报记者，表达了协同张兰一同前往来宾解救女大学生的想法。

    按照双方约定，张兰乘坐火车赶往来宾，计划与王静汇合，然后再解救其他同伴。通常情况下，组织成员出局，推荐人只会将出局者送到来宾火车站。4月3日晚上，张兰显得非常兴奋，在颠簸的车厢内和王静聊到很晚。

    然而，4月4日，张兰却接到王静的短消息：昨晚短信内容被人发现，推荐人要把我送到南宁。事后，王静说，同屋的伙伴私下查看了未删除的短信息，并报告了“上线”。当天晚上，组织内成员连夜搬家。

    为了保护王静的安全，张兰只能采取尾随的方式来到南宁。一路上，推荐人和王静形影不离，径直为她购买了返回石家庄的火车票，并坚持要求送她上火车。最终，张兰心生一计，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4月6日晚，张兰和王静道别前，和晨报记者谈了自己对这段传销经历的体会。张兰说，传销成员大多是贫苦人或单纯的学生，那是个造梦的地方，七天时间将一个人的梦想像吹气球一样吹起、膨胀……每一个人都在幻想着，坚持着，外面的人越不理解他们就越坚定、越投入。

    本文即将截稿时，张兰打来一个电话告诉晨报记者，自己打算这几天便回家，告诉父母在传销组织发生的一切，乞求父母的原谅。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所有人均为化名）

[武汉博士卧底传销组织解救女大学生追踪]

对话反传销专业人士

异地劝说成功率更高缺关爱出局者或再返

    对于在异地与王静见面，专业从事反传销的叶宁对晨报记者介绍，在异地对从事传销者劝说成功率较高，可以使传销者脱离原来的环境，控制传销者的情绪，保证双方的安全。

    让人觉得有些意外的是，王静虽然离开了传销组织，但似乎对“380万的梦想”还是有些留恋，认为 “实在是没钱了，等不到那一天”。叶宁说，对于被成功洗脑的传销人员而言，这种情况非常普遍，甚至有人到南方打工赚钱后再入传销队伍。

    叶宁开门见山地说，自己劝说过数百名参与过“连锁销售”的人。王静显得有些惊讶，叶宁便描述起自己对“连锁销售”的了解：早上四点半起床，然后去“上课”，八点左右回来吃早饭，然后 “串寝”，每套产品3800元，可以直接购买21套，升为C（主任）级别，这叫“高起点”。王静点点头。接着，叶宁询问说，你们是不是整天看《羊皮卷》和《方与圆》？王静显得非常震惊。面对如此事实，王静对“连锁销售”最后的梦想总算是破灭了，只有对“上线”的憎恨和对同伴的担忧。

    在叶宁的建议下，张兰和王静没有采取报警“强制解救”的办法，因为这些大学生并未留下相关证据，即便警方采取行动，也无法对“上线”进行惩罚。

    对于其他4名仍留在传销队伍中的大学生同伴，王静的离开使得她们和其他人彻底失去了联系。叶宁表示，随着张兰、文华、王静的出局，这个队伍便失去了上下游通道，“一般而言，切断渠道后队伍很快便会瓦解。 ”

    叶宁介绍说，根据他们的统计，传销出局者重新回到社会后会有一段时间的“磨合期”，不少人遭遇家人的责骂、周围人群的嘲笑，最终重返传销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只不过是感染了一场病菌，需要用爱和宽容来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