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2月23日，温都水城举行的三生公司市场推介会上，一名二星经理在宣讲奖金制度。本报记者雷军摄

　　三生公司给记者列出了一张复杂的“复消收益”表。本报记者徐晓帆摄

　　去年12月23日，温都水城，二钻石领导舒凡在台上宣讲。本报记者雷军摄

　　只需要把日常衣食住行的钱换一个地方消费，便能迅速因此返利致富；只要发展到足够多的下线，年收入最高能达到2670万元；即便只发展2人，每个月也能获得13万的收入；还有机会获得价值千万的游艇奖励……

　　以上看似神奇的故事，被形容为消费致富模式——“消费=生意”。其前提只是，缴纳2.5万或者3.66万元成为会员，然后每月维持350元的消费。

　　在北京，每天至少有5个半公开的会场在宣讲以上内容，数百人参与并逐渐入彀。中国反传销协会会长李旭与记者暗访后当即断定，三生（中国）健康产业有限公司（后称三生公司）名为直销，实则利用合法牌照行不法之实，其乐道体系的“内容、模式都和传销一模一样”。

　　□理念

　　号称消费即能致富

　　数月之前，李涛（化名）偶然在网上与王丽（化名）结识，并相约见面。王丽年约30岁，自称月收入过万，李涛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出口成章的女人如果不是做销售，就一定是一位老师。甫一见面，王丽就透露，要为李涛介绍一份“坐地生财的好事业”，但前提是得去听课。

　　去年10月底，李涛致电本报，称被一家名为三生的传销组织欺骗。他没有说明自己被骗的具体经过，只透露自己交了300元的押金，“本来让我交两万五，我钱没带够，回家一想，就明白自己上当了。”此后，记者辗转与王丽取得联系，并数次前往其“组织”听课、取经，还参加了该公司的北京年会及招商会。

　　王丽30岁左右年纪，身穿有“yofoto”标识（三生公司英文名）的制服，自称是公司的二星级直销经理。她介绍，在朝阳、昌平、亦庄等地，每天至少有5个会场在宣讲这个名为三生乐道的直销体系，参与者数百人。

　　在宣讲者口中，三生公司被称为中国第一家从事有机健康产业的企业，而乐道体系则是“融合阿里巴巴模式、沃尔玛模式、安利直销模式再加有机健康产业的新生代电子商务平台”。

　　这些看似高深的名词被简化为四个字——消费致富。宣讲者一再强调，传统直销都需要卖货，而三生不需要，“你只要把该花的钱换一个地方花”。

　　讲述往往这样开始：沃尔玛作为世界排名第一的公司，说明人们日常的衣食住行消费能够产生巨大的利润，而这笔利润被中间商赚取了。“例如我手上的这支笔，价值2元人民币，成本其实只要几毛钱。”既然如此，三生公司为你提供了一个“最佳事业平台”，只需要把所有必备的消费改到三生公司，公司则将中间利润返还给消费者，由此产生财富。

　　消费的平台则是一家名为“有享网”的购物网站，去年6月才正式上线，所有内部人员在其中购物均折合成pv值享受返利。宣讲人员还提到，系统设置了自动搜索功能，非会员在其中购物，会自动返利给离购物者位置最近的会员。“不管是楼上还是楼下的人，只要买了东西都算你的。”

　　□宣讲

　　多名领导者身份造假

　　在乐道体系中，肖大姐的励志故事被一遍遍提及，她本人在三生北京分公司年会上也做了大量讲述。

　　这位自称叫肖金洋的中年妇女，年约50岁，体型微胖。她自称来自贵州山区，小学一年级未读完，回家做了伐木工人。“因为我从小就有梦想，”肖一遍遍强调，对命运不满的她某日得到一位老太太的指示，自己的财运在北方，便只身来到北京打拼。肖金洋在穷途困境中加入三生公司，短短1年便成为月收入20多万元的五星“领导人”。

　　11月15日下午2点，在朝阳区聚龙花园7号楼14层的一间公寓里，二星经理许国清面向40多名听众重复了这个故事，并在大家“发财的掌声中”向自己的推荐人肖大姐鞠躬致谢。在记者听过的数十人的演讲中，发言之前感谢推荐人成为固定的仪式，有的人还鞠躬数次。

　　许国清年过40，头发花白，自称曾经在TCL、安利等公司工作多年，做过北京某晚报的广告负责人、某消费类日报的副总编，但“最终选择三生事业”。王丽正是他发展的下线。

　　在乐道体系中，五星以上便被称为“领导人”，往上依次是一钻石、二钻石、三钻石，受到偶像般的推崇。“领导人”分享成功故事是每次会议的必备环节，他们出场时，听众总是集体起立鼓掌，然后在前排“成功的座位”就座。

　　在暗访过程中，记者接触到近20名“领导人”，每个人都被赋予了传奇色彩。肖大姐的导师陈兴彪是一钻石，他被认为是乐道体系在北京的开拓者，自称是“四川财政系统第一位辞职的公务员”；陈兴彪的推荐人二钻石舒凡则是“北京广播学院毕业的前央视、凤凰卫视著名主持人”；肖大姐的下线之一、五星经理慕佳圻宣称是“中国中医科学院教授，著名中医学家”；五星经理徐某年仅30岁，自称“曾做过法官、拥有两家律师事务所、三环内有两处房产”；周口店的刘某17年前就每年能挣40万，王总入行前拥有23家美容会所……

　　此外，一批公务员、军官、教授、上市公司高管均宣称加入组织，其中包括一位身家23亿的地方首富。但记者多方查实，这些人除了与三生有关的宣传外，找不到任何相关身份资料。

　　中国中医科学院明确表示，职工名单中没有“慕佳圻”其人，许国清指称的消费类日报也称，未曾有过这样一个副主编。

　　□收益

　　年入千万经不起算账

　　那么，如何获得这份消费便能致富的好生意？

　　12月23日，“三生（中国）乐道体系北京市场推介会”在昌平区温都水城一大会议室召开，超过500人与会。自舒凡以下的10余位“领导人”依次登台，分享了自己三生事业的经历。

　　激情澎湃的推介之后，新人们被自己的推荐人带到数个分会场，介绍三生体系的“制度”。61号会议室是肖金洋的部门，她属下的一名五星经理提醒听众不许录音，并一直神情紧张地盯着门口。在黑板上介绍制度的则是一名曾做过会计师的二星经理。

　　所有加入体系的会员被要求缴纳入会费用，其中钻卡会员2.5万元，VIP会员3.66万元。这笔钱将全部折合成三生公司的产品。第15个月之后，会员需要每月消费350元。

　　成为会员后，需要发展下线，并因此获得组织收益、复消收益、零售收益、管理收益、VIP收益及年终收益等。经计算，每项收益都能获得百万到千万元回报不等。

　　例如，组织收益被称为“快钱”，每个人可以发展A、B两个部门（二星经理以上可发展C部门），每部门有1人便算一代。每发展1代，可获得2100元的周收入。37代封顶，如此计算，月收入最高可获得31.08万元。讲解者称，绝大多数“领导人”这笔收入都已封顶。

　　复消收益则解释为，下线及下线发展的人组成自己的团队。15个月后，团队中每人消费的350元，自己都将获得8.4元。根据计算，这项收益每月最高可达110万元。

　　管理收益被称为“慢钱”，但数额巨大。这项收入也是按代拿钱，共拿8代。上线可以获得团队前3代组织收益的10%、后5代组织收益的5%。讲解员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即便每人一辈子都只发展10个人，每人每年只挣2万，这项年收入光3代便能达到220万元。“五星经理每月的收入都在10万以上，这笔钱真是越想越大，兴奋得睡不着觉。”

　　业绩累积达到100万时，普通会员升级为二星经理，300万为五星，900万则成为一钻石“领导人”。宣讲人员介绍，五星级“领导人”的年收入超过200万元，一钻石达到500万-800万元，二钻石则为1500万-2000万元。“三钻石目前全球只有4户，年收入是3600万。”

　　制度讲解完毕，现场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掌声。肖大姐介绍，当日加入的会员能够获赠价值3000多元的礼品，“这个制度我都不会讲，但看懂了就是门好生意！”随后，在工作人员准备的POS机前，不少人排队刷卡。

　　当日，中国反传销协会会长李旭与记者一同参加了这场市场推介会，对于三生公司的奖金制度，他笑言，“不值一驳”。台上“领导人”在宣讲时多次强调，这份“好生意”目前北京只有5000人参与。据此计算，每名会员每月消费350元，5000人的年总消费额为2100万元，入会费均以VIP3.66万元计算，第一年会员贡献的总金额是2.04亿元。然而，4名三钻石的年收入便达到1.44亿元，即便只加上记者接触到的舒凡、陈兴彪及肖大姐等20余名“领导人”，他们的总收入便已经超过了2亿元。

　　除去入会的费用，5000名会员每月消费额只有175万元，然而，仅组织收益一项，20名“领导人”每月的收入便达到621.6万元。“也就是说，钱都被上层的人拿走了，奖金要维持下去，只有不断地发展下线。”李旭分析。

　　□蛊惑

　　抬奥巴马造势

　　去年12月23日的招商会上，两名初次接触三生的中年男子半信半疑，四处打听这是否能挣钱。“领导人”们逐个宣讲后，他们渐渐跟着人群鼓起掌来。

　　“25000元钱能做什么呢？”在听众脑酣耳热之时，宣讲者往往为大家算这么一笔账，入会的费用全部换来了等值的三生公司产品，此后唯一需要做的事情便是，每月消费350元，以及等着公司的返利。

　　在体系内升职的速度被形容得很快，乐道体系创立不足2年，绝大多数“领导人”都是在半年左右时间内便成功了。宣讲者称，成为二星经理的平均速度是3到5个月，升五星经理则是6-12个月。记者曾经听至少3人介绍“制度”，他们的演讲过程一模一样，包括在此时加上一句，“南方人快，经常三五个月就做到了（五星）”。

　　如果对发展下线不感兴趣怎么办？宣讲人员讲了一个故事，一位李大姐自己没发展人，但由于别人的某个部门人数满了，就将下线放到她的名下，“每个月也能拿个万八千”。经过计算，一个只认识2人的会员，也能在半年后拿到134400元的月收入。

　　事实上，除了称能够挣到大量金钱之外，三生公司还为会员们提供了诸多诱惑。会员们的最后一项收益是年终奖，据称三生公司用全球业绩的4%来发放，1%用于出境旅游、1%用于车房基金，剩下的2%则是五星经理以上“领导人”的全球分红。二星经理便有出境旅游的资格，宣讲人员说，“前年去的台湾，是马英九送行。”五星经理拥有车房基金，在2012年的年会上，三生公司发放了100多辆宝马以及4艘价值1080万元的游艇。

　　记者在三生公司官网上查证到了2010年该公司员工去台湾旅游的信息，但该信息中没有提及马英九送行一事。

　　根据公开资料查询，记者未发现马英九当年接触过三生公司的任何信息。

　　两个月前，来自河北农村的张红（化名）刚刚进入三生。在去年11月15日的演讲中，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并不时作出回应，满脸通红。她还主动向记者介绍三生公司的奖金制度，态度亲切。她看起来在20岁左右，对未来充满期待，“我还在学习阶段，虽然现在挣不到什么钱，也不太会讲话，但是我很有信心，这样也能给家人一点补贴。”

　　在这个体系中，和张红一样渴望成功的人每天被自己的亲戚朋友介绍进来。王丽宣称，三生公司全球会员人数达到80万。去年12月8日，三生公司北京分公司年会在北京展览馆剧场举行，50元的入场券一票难求，超过2000人与会。

　　接替许国清的宣讲员说，直销已经成为世界范围内成功人士的共同选择，奥巴马、布什都已经是直销行业的会员。张红立即响亮地回答了一声，“对！”记者问她是否知道奥巴马、布什是什么人时，她犹豫了一下，露出疑惑的表情。

　　□制度

　　不符合国家多项规定

　　目前，我国有32家在商务部备案的合法直销企业，三生公司是其中之一，于2007年2月备案。在许国清等人的推介中，拥有合法牌照是他们给大家吃的定心丸。

　　工商资料显示，三生（中国）健康产业公司成立于2004年7月5日，注册地为浙江省宁波市鄞州区，注册资本15680万港元，属于台港澳与境内合资的有限责任公司，企业法人为黄金宝。商务部直销行业管理信息系统中的公示材料中显示，三生公司于2007年2月6日正式备案，获准在北京、天津、辽宁、浙江等四个省区市内直销，直销产品有保健食品和化妆品2类共52种。

　　然而，根据我国《直销管理条例》的规定，直销是指直销企业招募直销员，由直销员在固定营业场所之外直接向最终消费者推销产品的经销方式。条例明文规定，不得以缴纳费用或者购买商品作为成为直销员的条件，不得招募教师、医务人员、公务员和现役军人为直销员。

　　经过暗访了解，李旭当即断定，三生公司的乐道体系名为直销，实为传销。

　　李旭介绍，三生公司以大量“领导人”的现身说法来给会员洗脑，然后以消费返利的名义宣讲快速致富模式，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拉人头，通过入会费用挣钱。“所谓有享网是虚的，拉人头才是重点。动辄百万的高额回报一经计算就知道是不可能的，最终还是普通会员买单。这些模式都和传销一模一样。”

　　记者多次以会员身份向三生公司客服人员咨询。对方确认，乐道体系为该公司多个直销体系之一，对于2.5万元的入会费用，客服人员表示具体数额需向直销管理人员核实。但多名客服均称，三生公司会员分普卡、银卡、金卡，以PV值计算，加入三生直销团队必须购买等价的商品成为会员，普卡八九百元，银卡四五千元，金卡则是两万多元。

　　然而，在商务部的直销企业信息披露中，三生公司介绍，直销员的报酬是以直接销售产品的收入计算，提成不超过30%，且禁止直销员通过发展人员、交纳费用等方式进行团队计酬。

　　在商务部公示的三生公司直销员名单中，记者未发现以上“领导人”的信息。然而去年12月8日下午，在三生公司北京分公司的年会中，肖大姐等十余位“领导人”与三生公司运营副总崔建军、北京分公司总经理和力等数位高管均在前排就坐，且一一上台宣讲，公司高管还为肖金洋等年度优秀“领导人”颁了奖，表彰他们对北京市场的贡献。现场播放的视频中，这些领导人还出席了三生宁波总公司的年会。

　　此外记者还发现，三生公司批准直销的产品只有保健品、化妆品2类52种，推销人员展示的产品却远不止此，还包括大米、酱油、咖啡、红酒等。在三生公司的官网上，也挂出了家居护理用品、个人护理用品、床上用品等多个种类产品。客服人员也确认，以上商品均在直销员的销售范围内。

　　“不卖货，光拉人头、实行团队计酬，三生公司显然是披着合法的外衣，在从事非法的传销活动。”李旭说。